“唉。”
我拿着鸡毛掸子,对着茶篓间的蜘蛛网叹了口气。只不过是一个五一假期不在,居然连蜘蛛网都结上了!
也许这就是岁月吧,不是因为时间的长短,而是因为被人遗忘。
好在,我回来了。
我拿着鸡毛掸子,将每茶社的一寸都仔细清扫过,随后又用清水擦拭了一番。
似乎是擦去了被遗忘的痕迹。
但是我却感受到了它们对我的不满,他们在抗拒,他们不愿意再于我掌间。
因为我曾将它们遗忘。
这不是我想要的,但这又好像是我希望的。
好在荼靡还在。
也许这是我最后的慰藉了吧,亦或是惩处?
谁说的清呢。
“欢迎光临,请问您想喝点什么呢?”我转过身,迎向正走进门的女孩。她的脚步声不算重,但是却格外清晰。
这是失落的寂静。
“喝杯茶,要蜉蝣;聊聊天,往事休。”女孩正正地站在我面前,微笑着。
一如电视剧中的大家闺秀。
“敢问姑娘芳名?”我见她如此,不自觉地也学着整了整袖袍,端坐着。
“小女子名唤时笙。”女孩抿着嘴,莞尔一笑。
笑得我毛骨悚然。
“其实,不用这样子的,随意一点就好……”我还是一本正经地坐着,一本正经地笑着看她,一本正经地说。
我似乎总是一本正经地。
“啊,早说嘛,那你叫我时笙就好了。”女孩像是如获大赦一般长出了口气,嘴角高高地扬起,两只眼睛也弯成了月牙。
“呵呵。”我轻笑一声,没有接话,转身为她取下蜉蝣。
眼角的那弯月,才该是惊世容颜。
月上眉梢,影落杯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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人生这种东西,简直就是一坨大大的狗血,淋头而来。
你总会遇到太多想不到的人,经历太多想不到的事,然后还得去适应他们,去接受它们。
就好像除了这样子,没有了别的法子。
但也的确如此。
我有过一段童年,它很短,但也很充实。填充在其中的,不是甜蜜与温馨的回忆,而是数不清的打骂。
但它却是我怀念的一段时光。
其实我的父母也不是无缘无故地打骂我,而是因为我又皮又倔。详细点说的话,那我应该就是一个孩子王,天不怕地不怕。别人都说一天不打上房揭瓦,我不一样,我今天挨了打第二天照样上房揭瓦。
其实我也不知道这么做意义何在,只会让他们打我打得更狠吧。但我就好像是享受那种感觉,至少这样子可以感觉到他们在乎我。
这是一种久违了的感觉。
六岁那年,我放学回家,和往常一样蹦蹦跳跳地。这是一种很奇妙的开心,像是去见一个期待已久的人,虽然那个人其实就是你出生以来就面对着的人。
然后一个熟悉不过的人,以一种寻常不过的语气,说了一句寻常不过的话。
“你妈妈给你生了个弟弟,快点回去。”
他的语气很轻快,还带些愉悦。
但我却在那一瞬间失了神。
我回到了家,看见了我那个所谓的弟弟,瞅着他。真的特别丑,皱巴巴的,像一只瘦猴一样。
然后这个家就完整了,弟弟,爸爸,还有妈妈。
多出一个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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时笙无奈地笑了笑,端起了品茗杯。
她笑着,皱紧了眉。
这是一个很复杂的表情,就好像突如其来的人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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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弟就像是一个恶魔,生生将我拽入了他为我编织的噩梦。
我和我弟是两个截然相反的存在,我大大咧咧的不会说话,不讨人喜欢,还整天搞破坏,村里的人家一大半都来我家告过状。而我弟比我聪明,也比我好看,一张小嘴抹了蜜似的甜,经常把我爸妈哄得团团转。
谄媚这个词,用在他身上真的很形象了。
于是乎,我弟集万千宠爱于一身,摇身变成了家里的小皇帝。他要我向东我要是敢向西,他就去我妈那哭闹,给我告上一状。得,就是一顿打。
这打的多了,我就开始怀疑我到底是不是亲生的?有一次我甚至梦见了自己被我妈从河边捡回来,就连哪一天哪条河都记得清清楚楚。
我从来没有做过这么真实的梦,于是我拿这件事去问我妈。
然后我们家就多了个饭后谈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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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其实我妈和我说过,我小时候特别傻,别人说什么就信什么。她和我开玩笑说我是那个小卖铺家的孩子,我就背起书包跟着走了。”时笙摇了摇头,嗤笑了一声,“傻的一匹。”
像是自言自语,不为说给我听。
我学着她笑了笑,摇了摇头。
其实有时候这不是傻,而是绝对的信任。因为信任,所以哪怕明明知道是欺骗,也会义无反顾地去相信。
人类真是一个可笑的物种。
时笙没有注意到我的变化,沉浸在她的回忆中,脸上分不清是喜还是忧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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其实我有时候会想,他们是不是也希望我不是亲生的?他们恨不得把一切都给我弟,那些本该属于我的一切。
我真的很羡慕我弟,能够赖在他们怀里撒娇,想要什么就有什么。
这是我记忆中从来没有过也不敢奢求过的。
后来我才知道,我曾经最最崇拜的父亲,在我出生的时候吓得跑开了。
这该是有多失望?
我不知道,也不想知道,但我感受得到。
渐渐地,我发现我开始变了。我变得冷血,无情。对于这个从小长大的地方,我居然是没有丝毫的眷恋。
小时候我会因为坐摩托车抱着我爸而感到幸福,而我现在却是连他的电话也不愿意接:小时候我会热衷于周日回家给家里做一桌子菜,而现在我却是最不想回到那个地方;小时候我会为我弟打架、给他带零食,而现在我已经不想再见到他。
小时候我对他们所有人都还有这无限的遐想,而现在我的心中却已经毫无波动,甚至连绝望也是不曾有。
人最不怕的其实不是希望中的绝望,而是连希望也不曾抱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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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这便是我的过往了,总算是说出来了,这些年憋得爸爸心里难受。其实我也不想的,都说家人间才是最亲近的。”时笙仰头饮下蜉蝣,紧紧地皱着眉。“但是这样子,谁能不难过啊!”
我愣住了,虽然我能看得出来时笙之前笑得很勉强,但是我没想到她会哭得那么突然。
我想开口,可是却被时笙打断了。
“这么多年,他们打我骂我,我都可以忍;他们偏心我弟,我也可以接受。那么多年,我对他没有一丝一毫的亏待,自己亲弟弟,谁还不是宠着呢!可是,他……”时笙哽了哽喉,像是在鼓起勇气,一股莫大的勇气。“‘姐,我希望你永远别回来了。’那天,他就这么和我说,毫无掩饰地,刺在我的心上。”
时笙安静了下来,沉默着。“我累了。”
我不知道她是和我说的,还是和自己说的,还是说给岁月。
但她的确是很累了,就连笑容,也令人感伤。
“我很庆幸,自己的三观并没有因为这些过往而扭曲,没有成为他们那样的人,也没有成为自己最不愿意待见的那种人。
至少,我还是我。”
女孩临走前,又见眉梢月。